一笑过之

【1】

她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身华美的长裙早撕扯的脏污。
她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只想离那个皇宫远些，再远些。
为此放弃什么都没关系，身份，荣耀，明亮的双目，只留下一颗复仇的心。
有心就够了。
按理来说身为王朝最受宠爱的五公主，她没必要如此落魄。在她出生的那一日起，她就凝聚了母皇和父妃的全部目光，她是那么耀眼，伴着光华而生，母皇亲自为她取了和前几个公主截然不同的名字以显示宠爱——武观。
武观……呵，多么可笑又可悲的名字。
她冷笑一声，拄着剑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行。
现在的她叫七夜，是为复仇而生的公主。
风沙打在脸上。
七夜猛地一惊。她胡乱抹了把脸，询问道：“到哪了？”
没有人回答她。
四周空空荡荡，只有风呜呜地吹过耳畔。
她从王宫离开后便一路北下。传说在王朝极北的幽州有许多异族，他们拥有强大的力量，想覆灭王朝，她需要这股力量。
当日的惨状已不愿去回想，她毕竟只是个女孩子。凭着手中的上邪宝剑一路辗转，如今怕是已入幽州地界了。
幽州的哪里有风沙吗？
她拼尽全力去回想，奈何记忆是一片空白。王朝对幽州的控制本就极低，她还失了双目，身边雇来的随从也都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
她抓紧了手中的剑，茫然失措地站着，又想试图从剑中汲取让她安心的，熟悉温暖的让她想要哭泣的力量。

“哟~看看这是谁家的小女孩。”
忽然有个男声轻佻地道。七夜公主皱了皱眉，她听出这人是冲着她来的。
很快就有窸窸窣窣的脚步接近，七夜公主不动声色地站着，她自小就在父妃母皇为她寻来的剑术老师手下修习，武力虽不说极强，却也是不容小觑的。她听得出这个男人身法应是极佳的，下步的间隔很是有韵律，偏生脚步又极重，即使是半分武力不通的平凡人也能听出来。
……平凡人……也能听到？
他发现自己失明了吗？
她一愣的间隙，已有一只修长的手勾起了她的下巴。那个男人已经靠近了她，因为脚步的关系，她倒并不特别害怕。随着碰触到她的手微微仰起头来。男人虽说轻佻，却极是细心，又释放了善意，她也不是不知善恶的人——即使是恶人，以她的武力也是可以逃脱的，可这个时候，只要有个人，不管善恶都是好的。
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又响起来，大概是在打量她：“哟，果然是个迷路的小鸟儿，你的同伴呢？”
七夜公主沉默不语。
男人并不生气，又笑着问她：“那可爱小鸟儿的翅膀是被谁折断的呢？”
“我自己。”公主冷冷地答道。
男人一窒，收回她下巴上的手，拍拍她的肩膀。
“这样的话，没有同伴帮助，小鸟儿很容易就会夭折的，怎么样？需要一位骑士的帮助吗？”
她终究还是跟着男人走了。她感觉得到脚下虚浮的流沙，这分明是沙漠。身体健全的人没有准备也是会死在沙漠里的，她自持武力却并不托大，如今孤立无援，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男人带着她拐出沙地，重新踏上坚实的路后，吹了声尖锐的口哨。马蹄声由远及近，七夜公主才刚抓紧手中的剑，就感到腰间一紧，她竟被带着跃上了马。
干燥空气逐渐多了湿润的味道，也渐渐多了人声。那个坐在她身后一直揽着她腰的男人终于松开手勒马停下的时候，她听见了小厮的声音。
“老板您回来啦，这是……”
男人应答的声音依旧轻佻而惑人。
“我捡回来只小鸟儿，给她安排间上房。”
“好嘞！”
马被牵走了。男人拉着她进了什么房间，她远远还能听见有人调笑的声音：
“金老板这是吹了什么风，肯把上房收拾出来了？我看这小姑娘也不像有钱的，铁公鸡小心吃亏啊~”
“哎你算了吧，你看那姿色，金老板收不收钱都两说呢，他见色起意也不是第一回了……”
“再接着说，房钱翻倍。交不出来拖后厨去把你们全剁了包子馅！”
男人，也就是那些人口中的金老板呵斥一声，便自顾自拉她上了楼梯。
“金老板？”七夜公主若有所思地道。
对方拉她坐到桌边，将茶水推过来。
“听说过？”
“不……没有。”
“你也跟他们一样叫我金老板就是了。”金老板笑道，“这附近有个采沙场，气候恶劣的很，多有旅者迷路的，我这儿算是难得的休息之处。聪明的小姑娘，你应该知道，有个安全的庇护所有多重要。”
“我没有钱。”
“没钱，在这打工也可以，我的客栈总是人手不足，说不定还能给你攒攒行李哟。”
七夜公主沉默下来。
她当然听得懂男人的意思，她确实不愿留下来，她还有大仇……然而身无分文，寸步难行，甚至连想去哪里都不知道，她也只能沉默下来。
“我可以留下来，但我想走的时候，你会放我走吗？”
“当然。”金老板笑了，“我这儿就是家客栈，你自然可以选择去留。”

七夜公主后来回想起在龙门客栈的日子，也必须承认那是她生命里不多的值得怀念的时光。
她不是蠢货，自然知道金老板待她和待其他人的不同。龙门客栈在这些房客口中就是个龙潭虎穴，金老板看似人畜无害，其实不说武力，单就长袖善舞，左右逢源来说就无人可及。这只心狠手黑的铁公鸡每天出去捡那些走投无路的人当劳工或是存粮，一毛不拔那都是写实不是夸大。他的客栈里龙蛇混杂，七夜公主呆了几天就听闻了好几场打架斗殴。
但他对她是特别的。
他希望她留下来，可是她终究会走。

又一次彻夜长谈里，七夜公主对他重复了自己的愿望。
金老板沉默许久，答应了她。
后来金老板教了她许多东西，他治不好她的眼睛，便教了她一套听物辨形的法门，七夜公主也算见多识广，隐约猜到这套法门来自魍魉，却不知它的珍贵。
离开的那一日，她带着野外独行需要的一切物品，带着她的剑，乘上金老板送她的马。
她到离开也不知道金老板的名字和样貌，只记得他轻佻的语气，记得他的圆滑和细心，记得他在最无助时给予自己的帮助，和干脆利落的放手。
金老板最后跳上了她的马，送她离开了那片沙漠。七夜公主最后只觉得身后一轻，那个男人已经不见了。
马儿依旧在向前飞奔，七夜公主紧了紧马上的包袱，抱紧宝剑。
其实……并不是不在乎。
如果她没有那几乎要压垮灵魂的仇恨，如果她还是曾经天真的公主，她或许真的会为他停留。
可是她不能停。
七夜公主抚摸着怀里的剑，似乎只要这样抱着，就可以从中汲取她需要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