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个翎羽快回来了。”
“是,师父。”
金元术恭敬地行礼,退了出去。
翎羽吗……
脑中一闪而过,是漫天飞舞的雪花,和雪花中一身兽皮的美丽女子。
【2】
“你去过丹坪寨吗?”
“丹坪寨?”红发的青年微微偏头,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那里有个翎羽女子。”金元术温和的笑了,带着点点怀念的语气道,“很美,绝美。”
【3】
鬼方是个很厉害的人,至少在武力上。
所以加上那些护卫他的魔将,想取他的性命就变得不是那么容易。
没有成功,反而带了一身的伤逃出流光。
全身而退,也算是吧,刺客的身份还是很好的掩盖的。只要回到门派,就彻底结束了任务,而现在,大抵也是安全……
“救命!”
干净清爽的嗓音响了起来,里面有着因惊恐而无法抑制的颤抖。
“妖……是妖魔!”
他的眼睛瞬间眯缝成线。
穿过沧漩渡的稀疏林木,妖魔正将长刀向青年的头砍去,在寒霜的角度,那个青年跌坐在地上,已经吓的失去逃跑的勇气。
啧……幽都妖魔已经这么猖獗了吗?鬼方这时候不该收拢……
他不再想那些东西,弯弓搭箭,击开了那把长刀。
“想要杀人的话,先问问我的弓!”
【4】
“子君是个很干净的人。”
金元术轻声对身后的人说。
“我只会亵渎她,所以我离开丹坪寨,后来遇见了你——我以为翎羽之间也会有相似的特质,结果你比她要极端的多。”
“……”
寒霜安静的跟着他,没有接话。
金元术转过身,看着他的目光略微有了一丝歉疚,然后很快消失不见。
“我带月棠下山去,这是早就说好的,你可有什么需要带的?”
寒霜依旧沉默,金元术没有出声,就安静的等着他。
“如果可以……请主人给寒霜一副指套。”
金元术略略露出笑容:“好。”
【5】
“你没事吧?”
金元术跌坐在满地妖魔的尸体中,良久才像是缓过了气,惊恐的抬手拉住救他的人。
“我没事……啊!”
猛然丝丝缕缕因生死争斗而产生如野兽般的直觉给他送上一股寒意,那是危及生命的,扑面而来的危机感——是没死的妖魔?!他迅速转身挥弓,却面对了冰冷的空气。
“不——”
声音便像是绷断的绳子,一下子小了下去。
红发的弓手跪坐在地上,那把弓掉在地上,溅起一片血花。
金元术慢慢站起来,手还和他的牵在一起。他喃喃的念着晦涩的咒文,一个个符文在他的掌心勾勒并消失。
他的脸愈发苍白,不是刚刚被吓出来的那种惨白,而是缺少了血色,死人一般的带着青白。他站在寒霜身后,搂住了这个弓手的头。刚刚他射杀那些妖魔的时候,他坐在地上,恍惚好像又看见了子君,灿烂的对他微笑。
“你叫宋陆风?你好啊。”
【6】
金元术有两次生命。
他的第一次生命由孪生兄长宋程风终结。对方为了自己仙术的造诣吞噬了他的三魂,后来他走了,玉玑子途经他的尸首,便让承影魔返还了宋陆风的三魄,把宋陆风变成尸兵金元术,用各种珍惜草药保持他的身体不腐败。
他第一次生命的终点,第二次生命的起点,就在丹坪寨。
很难说丹坪寨在他的生命里占据了什么地位,就像所有人都知道他欣赏喜爱前兵宗宗主喻昭永,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心心念念的是丹坪寨里的那个名叫子君的女孩。被至亲背叛的痛苦和生命存在唯一的价值只是威胁别人的认知,让他极度缺乏安全感。
所以,即使是一直对他很不错的师兄金坎子,他也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反感。
【7】
金元术处理好这满地的狼藉后,便一直安静的等弓手清醒。
他不知道寒霜醒来以后会是什么样,所以只有等他醒来,才好进行下一步——太虚观已经被金坎子梳理了一遍,残余的太虚观门人已经退去太古铜门,只剩下前法宗宗主莫道然带着一些门人在青云宫抵抗。而金坎子还要去对付云麓仙居,所以镇守太虚观旧址的任务就交给了他……其实也不是交给他,而是交给了他的兄长。
只是因为他是玉玑子师父的门人罢了,他清楚自己的地位。他也就是个法术力量不够强大的怪物,留他活着,只是为威胁云麓高徒宋程风,毕竟,作为焰离弟子的宋程风,决不能让世人知道自己手刃孪生弟弟的罪孽。
宋程风是什么人呢?他是大国师焰离的得意弟子,一个火天罚就能毁去半座山的存在,手中还握有冰心前主事屠云的元命盘,逼的这个医术高超毒术更是精绝的冰心弟子听他所用。
那么他有什么呢?他什么也没有,他是个尸兵。
于是玉玑子教给他邪灵元术,要他控制一些人为他所用。
寒霜是第一个。
金元术低下头,阳光透过睫毛垂下一片阴影。
【8】
彼时金元术还很喜欢看喻昭永在月下舞剑,月华如流水映在武者的剑锋,法剑在虚空中划过嗖嗖的声音,让他有种人心单纯,万物安好的静逸。于是为了这种静逸,他甚至在喻昭永被俘后,去向金坎子求情。
金坎子待他一直是不错的,可是他并没有答应他的请求。于是在喻昭永的魂魄被抽出后他还忍不住的开口。
“何苦……让他死不安生。”
然后金坎子给了他回答,让他知道了这个人对他的神明的执着。
这让他更加清楚的闻到了他身上那种极端危险的气息。
哪怕……永夜无光。
【9】
金元术一直很缺乏安全感,任何过分的善意都会让他警觉而担忧。
所以能让他真正放下心来的就非常少。细细数来,在他经历过的那两段短暂的人生,他所信任的人终究也就只有一个。
不是喻昭永,不是玉玑子,只有子君。
金元术把这归纳为翎羽弟子特有的一种气质。所以在为自己寻找人手的时候,他首先便看中了寒霜。又也许是因为寒霜的实力确实强的原因。在确认自己控制了他之后,因为对控制力的确信,这种信任便也不知不觉转移了一些给他。
寒霜自然是不会反对的,从昏迷中醒来后,他便恭敬的跪地,称呼这个白衣青年为‘主人’,并在自己伤势并未痊愈的时候便坚持要守护他。
这是多么好的傀儡啊,不是吗?
【10】
从山下回来后,金元术支开了月棠,径自去找他的傀儡。见到寒霜死死的盯着他,手几次摸向弓箭却没有出手,他的心情却莫名好了起来。
“我给你带指套了,应该比之前的好一点。”
“多谢……主人。”
声音很是生硬嘛,看来忍的很是辛苦。
金元术眼底的笑又多了一些,于是他凑近这个男人的耳边,轻轻的问他:“你是不是想杀了我?怎么不动手呢,寒霜?”
“我,很想。”
他听见寒霜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迸出的声音。
【11】
虽然名义上是由他镇守古观,最初的时候,金坎子还是不太放心,时常过来看他,对他那个傀儡却并没有什么评价,因为除了听金元术的命令去铲除进犯的八大门派弟子时,他一直傻傻愣愣的站在石阶上,手里握着他的大禹之义,无论宋程风怎么试探都没有回应。
直到有一天,金元术带着月棠下山时,金坎子告诉他,他可以为他返回三魄,到时便可以不再用那些草药,可以成为一个完整的生灵。
“可是……这并不能改变宋程风之弟宋陆风已死去的事实。”
“你就是一个最完整的生灵,谁敢说不是?”
金坎子一贯的傲慢,并邀请已经和月棠打了两架的少年去观看。
“师兄说的是,从今我不是宋陆风,我就是金坎子,玉玑子师父的弟子。”
金坎子满意的看到他重获新生的师弟眼中的自信,再不复之前的懦弱。
【12】
“你的弓快要不行了。”
“那主人带我去换一把新的吧?”
寒霜笑着晃晃他的弓,一头黑发在风中微微飘起。
“好啊,这段日子刚好没人,你的装备也该换了。”金元术就笑起来,拉过他的手。弓手的手指有厚厚的茧,掌心则是宽大温暖,和他的名字一点也不符合。
“啊啊,这么好吗?我想穿鹰风啊,可惜在门派的时候资历贡献都不够,袁东浩死活不给我打……”
“那就换一身,没什么的……你的弓要什么样子的?”
“啊,还可以定制啊,我打铁的功夫可不太好,当年在百川堂上课的时候总是摸鱼……”
“可以的啊,你看师兄的坎金剑……”
“哇,那我的弓要叫做霜寒弓。”
“这么难听……不如叫铁寒弓。”
“主人起的名字比我起的好听……那就是铁寒弓了。”
【13】
重获新生的金元术回到上清峰后,在石阶上找到了弓手,却不料他那一头红发如今都已不见,黑色的发丝下,一双回复了清明,带着猎人特有的锐利和警觉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主人,随便出去总是不太安全的。”
这是寒霜第一次开口说话,金元术下意识的去感觉邪灵元术的稳固程度,没有问题。
然而弓手的语气却和初见一样了。
新生?
金元术念着这两个字,然后温和的对他笑:
“抱歉,再不会了。”
繁花夜月风云换,轻叹,轻叹,又是一年。